聯合國大會於2010年設立每年3月24日為【了解嚴重侵犯人權行為真相權利和維護受害者尊嚴國際日】(International Day for the Right to the Truth Concerning Gross Human Rights Violations and for the Dignity of Victims)，是為了紀念慘遭薩爾瓦多偏激軍官謀殺的羅梅羅總主教。此後聯合國開始在各地積極行動，避免類似悲劇重演。

薩爾瓦多近半世紀來的民主進程

羅梅羅總主教遇害不是單一獨立個案，是發生在1979~1992年薩爾瓦多內戰中的典型案例。1979年一群偏激的少壯派軍官以政變推翻了右翼獨裁專制政府，成立了臨時軍政府，在當時冷戰氛圍之下，軍政府獲得了先進國金援。然而，外國金援並未用來造福人民，而被軍政府濫用來組織秘密警察和行刑隊，進行恐怖統治，好讓政府官員肆意貪汙。1980年2月，長期救助貧苦大眾的羅梅羅總主教，請求先進國暫停對薩爾瓦多軍政府的金援，他指出金援只會加劇對那些爭取人權的人民組織的非正義行徑，不久於1980年3月24日，他在醫院主持彌撒時被暗殺，幕後主使者是極右翼陸軍少校德奧比松(D'Aubuisson)。德奧比松一方面在電視上拼命抹黑非右翼人士是共產黨，暗地裡組織行刑隊來消滅他所抹黑的對象。德奧比松是法西斯主義者，崇拜希特勒，還公開主張消滅猶太人。羅梅羅總主教的葬禮有數萬人參與，而政府指揮的狙擊手竟在葬禮射殺了42名哀悼者，舉世震驚。同年5月7日，德奧比松被捕，警方發現了他指使行刑隊的證據，然而，當時右翼軍政府就是靠德奧比松的恐怖手段來維持政權，當然不會認真究責，德奧比松很快就被釋放，繼續組織行刑隊來鎮壓反對者，導致行刑隊更加猖狂，開始直接屠滅整個村莊、難民營和教堂，甚至刻意留下殘缺不全的屍體以恐嚇人民。至此，左翼右翼兩極已無和平相處的空間了，薩爾瓦多內戰全面爆發。到1989年11月16日，武裝士兵半夜闖入中美洲大學，處決了六名耶穌會神父和管家母女。如此暴行讓羅馬教廷和全球震驚，聯合國才開始積極調停內戰，因為左翼右翼勢均力敵，談判直到1992年1月16日才簽訂《查普爾特佩克和平協定》，內戰結束，左翼右翼武裝勢力都轉型為合法政黨，不再以暴力奪取政權。1993年右翼政黨執政，立「大赦法」，不追究內戰時期的暴行。但聯合國沒有放棄調查真相，而是成立了薩爾瓦多真相委員會，在1993年3月15日提出報告，確認德奧比松指使親政府的行刑隊暗殺了羅梅羅總主教，不僅如此，他還指使行刑隊試圖暗殺調查羅梅羅總主教遇害案的法官阿馬亞(Atilio Ramírez Amaya)，這是想用子彈來毀滅薩爾瓦多的民主基礎。

德奧比松本人於1992年死於食道癌，並未受到制裁或究責。1993年起薩爾瓦多左翼右翼兩大政黨交替執政，2016年左翼政黨執政，薩爾瓦多最高法院裁定，1993年的「大赦法」違反憲法，薩爾瓦多政府可以起訴內戰期間的戰爭罪犯。目前停職的總統歐德斯（Nayib Armando Bukele Ortez）原出身於左翼政黨，但於2017年轉投效右翼政黨，再於2019年當選總統。依薩爾瓦多憲法，總統任期五年，不得連任，但歐德斯2023年宣布謀求連任，形成違憲爭議。目前為止，薩爾瓦多政府並未大規模調查內戰期間加害者的犯行。

羅梅羅總主教逝世38年之後，終於在2018年10月14日由教宗方濟各於梵諦岡主持的封聖典禮上，和其他六位偉大的教徒一同封聖，包括故教宗保祿六世，尤其，中華民國由副總統陳建仁代表出席觀禮，可見國內也非常重視。羅梅羅被尊為「20世紀十大基督宗教殉道者」之一，他的雕像佇立於英國西敏寺大教堂西大門上方。

邁向真民主必須捍衛人權勇於改正歷史錯誤

為何內戰結束已32年，薩爾瓦多政府對於羅梅羅遇害案和內戰期間犯行仍未進行大規模調查，反而是聯合國在積極調查，協助其揭開真相？可由薩爾瓦多的建國歷程和社會結構來分析。

薩爾瓦多和所有拉丁美洲國家一樣，受到1776年美國獨立革命激勵，紛紛於19世紀初發動反西班牙和葡萄牙殖民戰爭，不久即獨立建國。和美國相同的是，西班牙和葡萄牙殖民政府是以橫徵暴斂來剝削拉丁美洲人民；但不同的是，19世紀初拉丁美洲有兩極化的統治與被統治階級對立，北美洲卻無。拉丁美洲最高階是由歐洲派來的高級官員，然後是當地的官員和莊園主，這兩階是統治者，大多是白人。其次是基層農民(大多是白人和原住民混血後裔)，再次是原住民、黑奴和其混血後裔。當時西班牙和葡萄牙由哈布斯堡家族統治，妄圖以血親治天下傳萬世，任用官員選親不選能，結果是嚴重貪腐，即使拉丁美洲有金礦銀礦都填不滿官員的胃口，官員瘋狂向人民抽重稅已充私囊，人民只得揭竿而起。19世紀初拉丁美洲的獨立革命，只是趕走了歐洲派來的高官，統治與被統治階級對立依舊。相反地，北美洲獨立革命時，英國已經是君主立憲的實質民主了，北美洲沒有貪腐的統治階級，因而美國一開始就是民主政體。19世紀初的拉丁美洲，就是貪腐和階級對立，獨立後還是貪腐和階級對立，根本談不上民主，遑論經濟發展。因此拉丁美洲的民主化過程並不像美國一般順利，而是擺盪在君主和民主之間，像墨西哥先後有第一帝國、合眾國、第二帝國和十年內戰，直到1929年才確立國體。

薩爾瓦多建國歷程比墨西哥更加動盪，先於1821年宣布獨立，稍後併入墨西哥第一帝國，1822年第一帝國分裂，薩爾瓦多加入中美洲聯邦。1838年中美洲聯邦解體，薩爾瓦多於1841年建制為共和國。然而，和其他拉丁美洲新興國家一樣，統治薩爾瓦多的仍然是昔日貪腐嚴重的官員和莊園主，不是人民自己做主。到20世紀初拉丁美洲貧富差距和階級對立很嚴重，有些青年認為社會主義可以拯救國家，就著手以社會主義號召群眾，其中部份較激進的青年甚至倒向共產國際。在冷戰時期蘇聯和古巴提供武器和訓練給極左青年，組織游擊隊和右派政府對抗，雙方的手段愈來愈凶殘血腥，形成東、西兩大陣營在拉丁美洲拉鋸戰，導致億萬生靈塗炭。羅梅羅總主教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遇害的。

今日薩爾瓦多內戰和東西冷戰早已結束，左翼右翼願意合組政府共治國家，這對人民來說是一大進展。但是由於在內戰時期犯罪的加害者大多仍在世，甚至還掌權或是握有經濟利益，歷任政府首長都不願對內戰期間的犯行進行大規模調查，這種態度讓國家的傷口更難癒合，決策仍在搖擺。所幸，相對於薩爾瓦多政府的消極，聯合國在拉丁美洲推動人權的力量卻是愈來愈強。聯合國於2006年將原在經濟及社會理事會轄下的人權委員會，升格為人權理事會，與可以派兵的安全理事會同一位階。透過人權兩公約、反酷刑公約、反貪腐公約、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公約等人權公約等，內戰後薩爾瓦多的人權情況，在國際監督下，確實有顯著進步。

值得台灣借鏡與省思的民主進程

從今日台灣觀點來看薩爾瓦多內戰和羅梅羅悲劇，幾乎是國共內戰和228事件的翻版。中華民國表面上雖然有《促進轉型正義條例》、《二二八事件處理及賠償條例》等，但是沒有找出加害者更沒有探究真相，對於受害者的平反和賠償也是一再延宕。以交通大學前校長張俊彥為例，其父張木火受228事件牽連而被槍決。當時年僅13歲的張俊彥也受牽連，被警總長期監視，不准他出國進修，張只能在國內進修，在交通大學取得第一位國家工學博士學位，此後致力於培育人才研發科技。今日台灣半導體產業有此規模，張俊彥當居首功。然而，張俊彥於2005年申請回復名譽，直到2019年2月28日蔡總統才頒發張木火回復名譽證書，但張俊彥已於2018年10月12日過世。蔡總統在頒發時致詞：「今天我要頒發的張木火前輩的回復名譽證書，他的兒子，也是為他提出申請的交大前校長張俊彥先生，也沒有能夠等到今天，在去年辭世了。正因為時間是這樣的無情，提醒了我們，轉型正義在台灣，既然曾經遲到，現在我們就必須更加的把握時間。」

「遲到的正義不是正義」，羅梅羅總主教和張俊彥校長及其父親的人權都被剝奪，很遺憾他們的正義都遲到了。剝奪人權的加害者，不僅是德奧比松和警總，而是貪腐造成的橫徵暴斂。聯合國人權理事會在拉丁美洲，以人權相關公約來推動人權的成果，值得台灣人民詳細觀察。反酷刑公約在台灣已經倡議六年卻還未三讀，這期間發生多次官員濫用公權力對無辜民眾施酷刑的暴行，讓台灣人權形象蒙塵。台灣人民應該要監督政府，確實履行聯合國人權相關公約，讓全世界刮目相看。台灣人務實研究精神，不僅是半導體產業強國，更應該是人權先進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