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論 現代百官行述看監察機制

富商翁茂鍾被搜出多達27本筆記本,記錄與檢、調、法官高層的往來記錄,人數多達兩百多人,被稱為現代《百官行述》,重創台灣司法改革形象。《百官行述》記錄康熙帝國官員貪腐惡行,暴露權力鬥爭、利誘威脅的官場醜態。監察院肯定法務部願就「諸慶恩偽造定存單案」等4案重啟調查,但指出高檢署將其報告列密,呼籲調查應公開透明,讓監察院司法獄政委員會處理能更順利。

監察院原來就政府最高階的反貪腐機關,2020年國家人權委員會成立,又成為最高階的維護人權機關。遠在中華民國正式行憲(1947)之前,首任監察院長于右任在面對輿論質疑「監察院只拍蒼蠅不打老虎」回應說:「一個蒼蠅,一個老虎,只要它有害於人,監察院都給它以平等待遇。」于右任真的打了很多老虎,被他彈劾的猛虎有行政院長汪精衛和宋子文、司法院長居正、立法院長孫科和中央銀行總裁貝祖貽,至於部長、省主席、軍團司令層級等更逾百員,于右任是在打虎群!國民政府撤退來台灣後,于右任打老虎仍然不手軟,1957年行政院長俞鴻鈞因為制定「行政院美援運用委員會」的薪俸不合體制,就被于右任突然開記者會公開彈劾,讓蔣中正總統連私下搓湯圓的機會都沒有(憲法第44條),俞鴻鈞只得黯然辭職。俞案讓蔣總統驚覺于右任不受節制,但是又不能公開對于右任下重手,於是暗地裡削弱監察權,其中一招正是現在還有的公務員懲戒法的「逾十年者免議」條款。依憲法的五權制衡原則,監察委員是有從立法權分出來的調查權,但是對公務員的懲戒是司法權。憲法這樣寫本身是沒錯,但在威權獨裁者的運作下,行政機關可以藉故拖延超過十年,濫權官員就可輕鬆過關了。這個陋習到解除戒嚴後都沒改,「逾十年者免議」成為許多官員的逃生梯,也讓監察院被誤解功能不彰,事實上監察委員是有不少諍諤國士,例如陶百川,在白色恐怖時代他毫不客氣說1955年孫立人密謀兵變和1959年武漢大旅社都是假案,1960年為雷震「包庇匪諜煽動叛亂」假案糾正行政院,到1979年公開要求寬待美麗島事件異議人士;為了讓國會全面改選,不惜自辭監委。若不是陶百川這樣擺明和威權統治者對著幹,台灣的民主恐怕會近似北韓。

由近日監察院彈劾石木欽一案,可看出監察委員堪稱是今日司法正義的最後一道防線,因為連資深法官和高階檢、調、警都淪陷了,民眾只能期待監察委員能踵事于右任和陶百川,否則中華民國會亡於貪官之手。石木欽案或可解釋為何以前不法官員很少受到嚴懲,而且冤錯假案很難平反。可喜的是,監察委員並未放水。

據了解富商翁茂鍾不當往來買股案,全案牽涉近兩百人,其中20位法官與翁茂鍾不當往來及收禮等不法情事,司法院認為應予懲戒,但案件發生在10年前,已逾懲戒時效,只有3人會被移送監察院,其餘17人依現行法律無法移送懲戒,難以追回退休金。

現代《百官行述》風暴剛開始,司法院及法務部只拿出部分涉案官員的少許資料搪塞,試圖大事化小,敷衍過關,高檢署調查報告竟然還列為密件。此舉被監察院司法獄政委員會召集人蔡崇義開記者會痛批,要求再次查辦。蔡崇義於2021年1月18日收到司法院及法務部提出補充資料之後表示,將在農曆年後開會討論是否接受,若否即繼續調查。這表示蔡崇義監委是效法64年前的于右任,將此案訴諸公決,搓湯圓私了已絕無可能。有匿名者杜撰「533倫理守則」(應酬吃飯5次、襯衫3件、高級補品禮盒3盒)及「55倫理守則」在網路上流傳以取笑涉案官員,監委王美玉和高涌誠則是在記者會上明確回應:監院不管533或 55,會全面清查所有涉案官員。

本文肯定監委們公開宣告徹查此案的決心,民眾莫不期待監委們能效法于右任和陶百川,棒打猛虎,殲滅闇黑司法集團。

然而,21世紀的監委們手無巨棒身無堅甲,和于、陶兩位相比是太脆弱了。于、陶兩位是資深民意代表(大陸地區選出),身繫中華民國法統,兩蔣政權所依附的主體,因此兩蔣無論如何也不能公開對于、陶兩位動手,這等同是于、陶兩位的免死金牌。21世紀的監委們可沒有免死金牌,何況面對的還不是俞鴻鈞一個清官,而是足以操弄司法殺人於無形的一群可怕貪官。涉案的翁茂鍾不僅欠債不還,還把各級法官、檢察官當奴才一樣驅使,不止捏造假證詞誣告濫訴銀行經理諸慶恩,導致抑鬱而終,還繼續司法凌虐諸家遺孀和兩名不到十歲的幼女,堪比1980年林義雄宅血案,就是刻意對無辜婦幼下毒手,好彰顯其血腥手段。林宅血案還要動刀槍,操弄司法殺人卻是只要一支筆就夠了,比用刀槍更狠毒。

民主最重要的內涵和指標是人權,違反民主與人權精神的除了操弄司法、濫權課稅、違法執行外,現行法規如行政訴訟聲請再審設下5年期限,公務員懲戒只有10年的時效,其中還包括起算點認定的問題,讓人民爭取公義的路到最後往往還是埋屍於荒塚,民主國家仍存在這種情況,是很大的諷刺。

改革是唯一的希望,卻是一條萬分艱難的路,美國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恩寫道:「我們這一代人終將感到悔恨,不僅因為壞人可憎的言行,更因為好人可怕的沉默。」迪士尼賣座卡通電影「蟲蟲危機」有一段對話發人深省:蚱蜢循慣例奴役螞蟻,一隻蚱蜢嘍囉問蚱蜢霸王:蚱蜢數量太少,如何能敵一群螞蟻?蚱蜢霸王答:螞蟻數量雖多,但是不知團結起來反抗,所以不足為懼。一旦螞蟻懂得團結反抗,蚱蜢必死無疑。此後,蚱蜢霸王為了震懾蟻群,毒打一隻小螞蟻(主角飛力),同時大吼「螞蟻儲存食物、蚱蜢享用食物!」但飛力寧死不屈,費盡氣力說出「螞蟻儲存食物、螞蟻享用食物!」呼籲眾蟻反抗到底。這時眾蟻終於醒悟,奮起猛攻,這才消滅了蚱蜢,不再受奴役。這是很好的省思與啟示。

21世紀的台灣已走上民主路,不可能回到專制威權時代。闇黑司法集團在剝削人民,但是黑手再大也不能遮天,司法再黑也不敵陽光。只要多數人民醒悟,民主法治終會懲罰剝削人民的貪官。民主法治不是李自成式的民粹,而是以多數的民意為基礎以法律為手段的機制,必須全民站出來,正如同要整個蟻群而不是一隻小螞蟻飛力反抗蚱蜢,多數民意出聲呼籲改革,要求除弊、嚴懲貪惡官員,政府就必須遵從,這是民主的機制,也是人民選擇執政者的原則。

雖然陳菊院長以扮演末代監察院長期許自己,但在現行憲法體制下,監察院超然、公正、效率行使職權,確實監督政府、伸張公平正義的職能仍應貫徹;且立法院三讀通過監察院國家人權委員會組織法,也於監察院設置了國家人權委員會,台灣的國家人權機構有了法定正式的組織地位,陳菊院長認為這不但是台灣落實人權立國的里程碑,也是監院轉型的起點。那就應該發揮目前監察院應有的功能,確實做到保障人權、整飭惡吏,讓現代「百官行述」轉型為現代「廉政檔案」,作為監察院轉型的起手式,才是負責任的政府。